法采 作品

第17章

    不动了,见她先是左手支了脸颊,右手翻着那些泛黄的书页,忽的想到什么,又正了身子,提笔落下字来。

     这一写,一刻钟都没搁笔。

     直到书案上的灯越发暗淡,最后颤了一颤,几乎熄灭在灯油中。

     她这才回过神来,男人目光落在她抬起的脸庞上,见她眼睛似是疲累起来,用力地闭了几下,他皱了眉,却听见她叫了秋霖。

     “重新续根捻子来。

    ” 秋霖却道算了,“姑娘算了吧,这么晚了,再写下去眼睛真受不了。

    ” 男人深以为然,但她却道再做一会,从一旁的匣子里自己找出了一根捻子来,拿过灯又添了油,罩了灯罩。

     她道,“三郎做的灯与寻常不同,光散而不颤,瞧着倒也不甚太累。

    ” 她说完,亲手捧着那盏灯,又坐到了书案边提起笔来。

     窗外,陆慎如却在暗处瞧着那灯,恍惚了一下。

     那是殷佑三年,他刚从宁夏边关折返回西安探望祖父。

     祖父的病情一日日往下拖着,没人能治得好,像是一根几近烧尽的灯烛,拖着最后的灯捻强撑着。

    只有稍稍回暖的春日,病体才浅安些许。

     他探望过祖父后,去了趟城外的大营,待到日头西斜才顶着风沙回了城中。

     但他刚进了城,崇平就低声叫了他一声。

     崇平素来言语不多,但那日忍不住惊奇。

     “爷,是姑娘!” 他有些没听懂他的意思,可略一转头,目光怔在了前面的人身上。

     她穿了件水绿色的衣裙,在西安城的风沙里,似一枝沾着露水的新叶。

     她低着头在路边的旧书摊上翻看。

     他转头就要离开,但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走过去,走到了她身边。

     她没认出他,却侧回身子给他在书摊前让了些地方。

     他不知该笑还是怎样,就立在她身边也翻看那些旧书。

    他自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只看着她的手纤细皙白,她翻到杂书摊上不合宜的书就会皱眉,看到一本略显像样的,就让秋霖立刻买下来,仔细看去,眼里都绽着光亮。

     还是从前的样子,他又想笑,还是没笑出来。

     她身边只有秋霖,再没有旁的人。

     他就立在她身旁未动。

     这里是西安,是他的地盘,是她自己闯进来的,还闯到了他眼前。

     西安乱些,比不得青州,她离开书摊往前走,他便跟着她。

     她竟什么都没见过,见人用羊骨雕花,她不禁眨着眼睛看,却不敢去买,见外邦人弄来几只稀罕的鸟儿在肩上,问她要不要喂,她连退两步…… 他终于忍不住笑了一声,被她听见竟看了过来。

     她怔了怔,她却还是没认出他来,只羞赧地跟他这个“路人”解释,“我第一次来西安。

    ” 她还敢主动跟他说话? 那他为什么不接? 然而他还没开口,秋霖突然跑来了。

     “姑娘,找到三爷了!” 秋霖唤来,她立时抬头看去,直接抛下他这“路人”,快步走去了路另一边。

     “三郎你去哪了?西安人生地不熟,风又冷又烈,你怎么在外一天没回来?” 她连声问去刚回来的人。

     是蒋竹修。

     蒋竹修低咳着跟她道了歉,“是我的不是,让你找了一天。

    ” “那你到底做什么去了?” 她只关心走出去一整日的人。

     蒋竹修没立时回答,从袖中取出一盏小灯来。

     “这是?”她疑惑。

     蒋竹修说这是西安有名的灯匠造出来的灯,此灯看似平平,实则灯光不晃眼,最适合晚间挑灯看书。

     是给她带来的。

     她方才的急切减下三分,但也道,“难道买灯能买一日?” “那自是不能。

    但我们离了西安这灯就不易得了。

    ”蒋竹修跟她笑着解释,“所以我央求那灯匠师傅教我,只是我手拙,学了一整日。

    ” 她顿了一顿,陆慎如也在街道另一边默了默。

     谁最喜欢挑灯看书不言而喻,这才是蒋竹修的本意。

     蒋竹修的小厮嘻嘻笑着跟她道,“姑娘,我们三爷一心只想着姑娘!” 蒋竹修斥了他一句,“好了。

    ” 街边,他抿了唇,眼角却扫见她,脸颊红了一红,她忽的叫了蒋竹修。

     “冷吗?你身子才刚好一些,我给你暖手。

    ” 她说着,真就握住了那人的手。

     街道上的人潮莫名消散殆尽,或许人潮也该将他们从他眼前卷走,但没有。

     她再没记得他这个路人,倒是擦肩而过的时候,蒋竹修抬头忽然看见了他。

     蒋竹修一怔,与她紧握的手微松,但他却收回目光,径直融进了人群里。

     …… 澄清坊杜家西院静悄悄的,他立在窗外,见她又点起那灯。

     只是秋霖实在看不下去了,“姑娘的眼睛不要了?缘何非要如此用功?姑娘又不考功名?” 她笑了一声,“却要赚钱的。

    分家之后,没有旁的产业供给,勉楼只能靠着印社。

    ” 分家了? 陆慎如挑眉。

     却听秋霖道,“早知如此,至少侯爷送来的聘礼,姑娘该分些留下。

    ” “我要他的聘礼做什么?二妹代我嫁他,她才是那些聘礼的主人。

    ” 话音落地,庭院莫名一静。

     窗外的男人沉默地看住了她,却见她似是想到了什么。

     “那把钥匙……你也给二妹一并送过去吧。

    ” 秋霖应声,拿出一把雕了楼宇模样的铜钥匙来。

     陆慎如看去,终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蒋竹修给她的灯,她不远千里带在身边,他给她的书楼钥匙,她随便就可以扔给别人。

     月色如洗,男人立在窗外,不知默然笑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