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与愁几许 作品

(一九)鱼游沸鼎

    装作没看见的。

     吸腹,挺直身板,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看不见赘肉又能将平板固定好的角度,提笔作画。

     写实不知觉地脱缰成写意。

    才学习过的结构又忘了个精光,她依然驾驭不了自己的笔,反而被情绪牵动着,奔流过山川,绘出并不实存的怪诞之物,花里胡哨,又因无用染上微茫的末日感,似烟草味。

     笔下所画皆是她的锋芒,屏幕就像另一面镜子,照映出现实以外的精神世界。

     雪景里开出绿萼梅花,鹅黄蔟子宛若晕开的光点,相映成淡青色,像一片胎记,却有难以比拟的神气。

    胎记是生而带来的死,它却是藏在死底下的生。

     发丝绕成将雨的乌云,泼洒下去,成袅袅烟柳。

    藏鸦掠水飞去。

    蚌壳衔住他沉没的珍珠。

    衔,很生动的动词,也有恨的意思,苦咬着一丝痛意。

    身体像坠亡的鲸,却不甘于被万千游鱼默默蚕食。

    破壳而出的冲动,都从体内蜕变而出。

     可想而知,这些凌乱无稽的东西完全画出来,是一组相当古怪的少女像——每一幅画,少女身上都有一部分长成异己的事物,诡异的姿态像宗教献祭,就算不往那方面联想,苍白的静止态,不再张开的双眼,至少是确凿无疑的死。

     充满实验性的作品。

     ——她依然想称为作品。

    再怎么说,都是第一次全凭自己的意志画出来的画,不是平日漫无目的、无聊牢骚的信笔涂鸦,也不是收敛着本性,规规矩矩按照老师的想法交作业。

     只是画得怎么样,她心里也没有底。

     回到学校,她避着大嘴巴雨然,将画悄悄地拿给贞观看。

     贞观对画的理解却和小钟本人恰好相反。

    她以为小钟画的不是少女,而是妖,是画中那些不同的名物各自长成少女的形状,或许是因为孤独,或许是为某种人难以理解的欲求。

     孤独? 古往今来,总在听妖变成人的故事,归根到底,不就是因为妖这样的存在太过孤独吗? 哪怕披上相同的皮囊,妖有着不被理解的内在,这点也不会改变。

     人注定是惧怕妖的,无论妖表现得多和善,友好,没有恶意。

    在妖的面前,人心中隐微的欲望、善恶之念,都会被无限放大,外化成无所遮拦的实在,好比性器是性欲不体面的实在。

    妖能让这样无遮拦的状态延伸至方方面面,自由自在地窥测人心。

    但人若想窥测妖,却只能看见虚无的深渊,深渊照出自己都未曾见识的倒影。

    不像她,却一定是她。

     听完贞观独具一格的见解,小钟不禁为自己激情作祟却未经深思熟虑的创作赧然。

     她说得没错,仅凭孤独的创作只是虚无。

     还需要别处的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