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瑞涵 作品

【第五章:人何胜天】

    头转向了他,嘲讽的神色一瞬间变得严肃,五官皆霎时紧绷,完全地紧绷,就像被压到极限的弹簧一般,而眼眸则像是无光的黑夜,既是吞噬一切的无底洞,却也同时散发出可怖的幽暗气息。

    于是在这威严而压抑的目光中,少年要起身冲过去拉住灰太狼的冲动便被硬生生地压抑了下去,只能默然地看着灰太狼自那一顿中回过神来,再次一步一步地向远方走去,向离开自己的方向走去,却也是向着生和希望的方向,走去。

     半晌,无人说话。

    喜羊羊仍默然地坐在牢房的一角,头再度埋进了臂弯里。

    守护者则倚在门框上,原本的严肃神色已经不复,现下的神色自然了许多,却也不是完全自然的表情,而更像是在无声地叹息。

     于是这本来无声的叹息终是转化为了声音。

    一股气流自肺中而出,成了“唉”的一声。

    少年也终究在这死寂被打破的时刻抬起了头,轻声道:“你昨天中午到现在这段时间里,做了些什么?” “嗯?”守护者一脸困惑的神情。

     “别装了,”喜羊羊的声音全无抑扬顿挫,“你到底做了些什么,不能告诉我吗?” 守护者仍旧维持了那茫然的表情半晌,见少年仍冷静地注视着他,才终究眸中显出些敬佩的情绪,抿嘴一笑,开口道:“不愧是乾羊羊的后代,智羊羊的儿子,果然聪慧过人。

    你是怎么想到的?” “谈不上什么聪慧。

    ”喜羊羊显出一副苦笑的神色,眼神中则全是自嘲,“不过是对自己有个清醒的认识罢了。

    我很清楚我上两次试图赶走灰太狼时失败得有多彻底,也就因此很清楚,如果你什么都没做的话,今天绝不会我才说第一句话他就决定走了。

    事实上,如果你什么都没做,今天这次我都不会成功。

    ” “不错嘛,这个时候都能保持如此冷静和理智的思维。

    ”守护者脸上的笑意愈渐浓了,“但这正是我所以说你聪慧的地方:你对自己能有清醒的认识,而,这世上,是没有多少人做得到这一点的。

    ” “是吗?”喜羊羊强打起精神,勉强显出一副半开玩笑的神色,“你始终待在这古堡里,见过多少这世间的生灵?” 守护者一下子“呵呵”笑出了声:“是是是……确实,这话其实是我,”顿了一顿,“我父母讲给我的。

    至于你问的事情,是我昨晚来到这里,在他还没睡下的时候,于此处牢门外放了一段你和我密谋的录音。

    ” “密谋?”少年这次是实实在在地愣住了,脸上和眼眸中的困惑神色也不是强打起来而是确确实实的了,“我们有密谋过?” “没有。

    ”守护者耸耸肩,“但你还记不记得我昨晚给你放的那些影像?你这几次在古堡的这些时间,其实古堡的自动机制都在不断地录像。

    我是从许多段录像中,寻找了半天合适的材料,剪辑出来所谓的密谋录音的。

    为了尽力逼真,我还把声音压低了不少,显得更像是密谋。

    为这工作,我昨天可是忙了整整一个下午。

    ” 少年神情一时间变得有些复杂,似是想抬起嘴角弯出一抹笑,却只能得以让面庞抽搐了几下。

    不过最终,少年的唇中还是冲出了一声诡异的笑声,在这本就幽暗的牢房中,更是显得额外的令人惊悚。

    而这一声笑,也顺便把少年双瞳中的混乱冲走了,取而代之的终于是了平静,一汪无波的清潭,如极品的水晶般清澈透亮,均匀地反射着四周那不多的光芒。

    他带着些无奈地摇摇头,终又轻笑一声,开口只道:“谢谢。

    ” 守护者也是轻笑一声:“我也是清楚地意识到了你自己这么下去根本不可能成功,所以这也是我被迫无奈呀……”偏头想了想,“别管这些了。

    如今伤灰太狼的心让他离开之事已经结束了,我待会便会放了你的父母。

    接下来,你必须……”却没有再说下去。

     “我明白。

    ”少年的声音已然完完全全地平静了。

    在大风大浪之后,一切,都是那么,那么的平静了。

     “可以等到明天,甚至后天。

    你可以打理点事情,留几封信给你的朋友们之类的。

    ”守护者的语气中,带上了一点不易觉察的关心。

     淡蓝色少年却只是摇了摇头,随后站起了身——也让他胸前的铃铛,奏响起了清脆的乐声。

    低下头去,看了看胸前那闪着金光的铃铛,承载了许许多多往事的铃铛,他又笑了,那么美好地又笑了,笑容淡然,而美丽。

    手轻抚上去,摩挲了片刻,又抬起头来。

    双眸里,也又有了那份水光潋滟。

     “不必了,我今天赴死便是。

    ” 古堡大殿,已近深夜。

     守护者缓缓地踱步到正靠在一个石台上的喜羊羊身旁,想要说些什么目光却被石台上的那盆康乃馨所吸引,不禁轻笑一声:“你是怎么发现的?” “这个石台?”少年也抿起一抹笑来,“实话实说,如果你是不想要被人发现的话,那你这么特殊地只留一个空荡荡的石台绝对是个错误。

    这盆花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守护者只是摇摇头:“也没什么……算是对我父母的一个念想吧。

    我已经放走你的父母了,启动生命祭坛的准备工作也都做完了……” “生命祭坛?”少年打断了他的话。

     “你待会需要通过这个生命祭坛来……赴死。

    ”守护者的言语突然更加柔和了,“你真的不需要打理些事情吗?比如说,你父母应该还没走远,还在古堡附近,你要是想的话我可以安排你和他们见最后一面。

    ” “不必了。

    ”少年仍是灿烂的笑靥,瞳子里却满是苦涩,“如果只是我见到他们而他们看不到我,那和照片也没什么区别;如果让他们看到我……”顿了顿,“我实在不想让他们伤心了。

    ” 守护者抿了抿唇,挤出一抹笑来,拍了拍已经站起来的少年的肩,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看向少年深蓝色的眼眸,如今又是清澈而直达心底的眼眸,其中的不甘,其中的不舍,其中的痛苦,其中的悲伤,皆是一清二楚。

    他是多么地希望自己不必取他的性命,不必伤害这样的一个本应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年啊!可是他无能为力。

    命运如是,人何胜天?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少年终是又笑了笑,也把自己的手,扶在了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守护者的手上:“你这里还有酒吗?” “你知道有。

    前天晚上你喝的酒不就是从我这里偷偷拿的吗?” “是啊……”喜羊羊笑着应道。

     …… “极目楚天空,云雨无踪,漫留遗恨锁眉峰。

    ”少年一句一顿,近乎于恶狠狠地念出了这句词,而后就狂笑不止起来。

    同时便是一仰头,又一杯清酒便自喉中滑下,眼瞳已在醉意中布满血丝。

    守护者轻轻拽住少年的右臂,柔声道:“你已经醉成这样了,别再喝了……” 少年却毫不犹豫地挣开了守护者,仍旧伸出手去,拿起酒壶,便给自己又斟了一杯酒。

    但在浓重的醉意里,酌了一杯,同时却也撒了半杯。

    可少年毫不在意,直把酒杯送至唇边,一饮而尽。

    眼眸中的醉意愈渐深了,口中的话语也有些不清不楚了—— “自,自……自是,哈哈哈……自是荷花开较……较,较晚,孤负……孤负……负东风!哈哈哈……” 「和前天晚上一样啊……」守护者无声地叹口气,无力地靠回石椅冰冷的椅背上,只得摇摇头。

    目光投向古堡外,仍是柔和但无星辰的夜晚,月光也仍在淡淡地洒下。

    但却好像突然瞥到一个人影,再转眼一看,却又不见了,使劲揉了揉眼睛,还是一派平静。

     “客馆,哈,客馆……叹……叹飘蓬,哈哈哈……聚,聚散……匆匆,哈哈……扬鞭,那,那忍……哈哈哈哈……骤花骢,哈哈哈……”又是少年已然疯狂的声音。

    守护者猛地把头转了回来,便只见少年眼中那感情的狂风巨浪再度浮现,这次更是掺杂着血色的醉意。

    反射出的水光如利剑般杂乱无章地四散而出,让守护者一下子感到……不知如何形容,只能描述道守护者那双瞳中霎时布满了恐惧和震惊,却也是另一种形式的惊涛骇浪了。

    急忙起身,死死拽住了又在把下一杯酒向嘴角送的少年的手,是那么的冰冷。

     “醒醒,冷静点!” 而少年只是不断地试图挣开,使的力气愈发地大,守护者也不得不随之加大力道。

    来回反复争抢之下,那杯清酒便已撒掉过半。

     “望断……哈哈哈……望断斜阳……人不见,不见,哈哈哈哈哈……满袖,满袖……满袖啼红!哈哈哈……满袖啼红!” “咔嚓”一声,在两人皆使出大力之下,酒杯竟是被生生捏碎了!雪白的碎瓷片狠狠地扎进少年的手心,鲜红的血顺腕而下,如朵朵红莲般绽开。

    在深可达骨的刺痛之中,少年终于似是清醒了过来,于是便是一声**,而后便哭喊道:“啊……头,头好疼……” 守护者用力地摇了摇头,眼神里皆是心疼与不忍:“你呀……跟你说别再喝了你还喝……醉成这样,不头疼才怪。

    赶紧去你房间里包扎一下吧,之后洗洗脸,清醒清醒……” 待少年复又回到大殿里时,守护者已经把地上的碎瓷片清走了,酒席也已撤下,手中,捧一杯茶:“喝点茶吧,解解酒,能让你舒服点。

    ” “不用了。

    ”少年按着额头,声音有如**,“你现在就启动那个什么‘生命祭坛’吧,我也省得浪费你那一杯茶了。

    ” 守护者于是把茶杯放到一旁,转而问道:“你真的不用再打理……”却是还没问完,便被少年缓缓的摇头动作和脸上浮现出的一抹微笑制止住了话头。

    于是他也只好挂上一抹苦笑,转身,默念了些什么之后,便一挥手—— 轰隆巨响和齿轮转动的声音鳞次栉比地响起,大殿中本不多但总体清幽的光芒渐渐变了色彩,橙黄色、红粉色、赤红色,最后只余下一片猩红。

    烈火自各处也渐渐燃了起来,烟尘充斥在大殿里,让火焰的血色光芒更加狰狞。

    一座五层的祭坛则自远处而起,踩着背景中骤然响起的肃穆哀乐的节奏,一级一级,显露于少年眼前。

     随着“咔哒”一声,祭坛已然耸立起来,各层东南西北四向便依次有机械启动的声音,面目可怖的上古神兽塑像紧随声音之后升起。

    每尊塑像都有四五米高,正是最使人压抑的高度,面孔也都是不能再令人恐惧的样式。

    而又接着“哧”的一声,每尊塑像脚下便同时各燃起一团火焰。

    热浪扭曲着其四周的空气,让那些塑像都如同活过来一般了。

     再下一刻,祭坛中心的正上方,自不可见的远方,一道冰蓝色光芒便缓缓降下——那是正在燃烧的烈酒。

    炽热的烈焰触及冻寒的石制祭坛的那一瞬,烈火就只余下道道青烟,以及自东南、西南、西北、东北四个方向逐级流下的清甜的甘液。

     生命祭坛已成。

     若是灰太狼在此处,他定会觉得一切是如此的熟悉:他梦中的场景,正和当下这生命祭坛的样子别无二致—— ——而少年此时眼眸中的水光潋滟,带着满满不舍的水光潋滟,以及少年面庞上所挂着的那抹微笑,那抹带着无尽苦涩的微笑,也正和他梦中一模一样。

    但这次,少年眼中的水光却没有被他自己急急压下去。

     没有必要了。

     守护者转身面向他,神情甚是严肃。

    默然审视半晌,才从怀里取出一把匕首——无一点花纹,实属朴素。

    少年却认得它—— “这是我的那把……匕首?”一时眼眸中所显情感更甚了。

     “是。

    ”守护者轻轻地点点头,“正是你最早来古堡时所带的那把匕首,你用以划在灰太狼手心救他的那把匕首。

    你坠崖之后这把匕首就在我手里,现在,还给你。

    让它,再发挥一次牺牲自己,拯救他人的目的吧。

    ”声音,有些颤抖了。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少年双手接过,便吟出一句诗来。

    同时转身,问守护者道,“这一切结束以后,你又要去哪里呢?” “我?”守护者一愣,转而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啊……说不定会留在这里,毕竟这里也是我居住了几十年的家啊……” 闻言,喜羊羊只是抿着唇,没有答话,于是又转回身,迈步向祭坛走去。

    坚定、有节奏地迈步向祭坛走去。

     “我现在真希望你没有选择牺牲自己!”少年已在祭坛脚下时,守护者一下子喊了出来,眼眶里,溢满了泪,“但实在对不起!一切都是命运,我实在,无能为力啊!” 少年步伐顿了顿,但不过一秒便复又踏步向前,只留一声苦笑。

     终于立在了祭坛顶端,生死轮回之巅。

    在此位置,便可以俯瞰四方各上古神兽——能登临此位者,已付出了情感上的无上代价,如今,便也要来献祭自己的生命了——而这一切牺牲,最终只是奉献给命运罢了。

    纵使俯瞰一切人、神、魔,也总是只能被命运踩于足底的。

     少年最后一次转回了头,把目光投向古堡之外,月色清幽的山林。

    他知道,自己再也不会有机会见到这平静祥和的景色了。

    最后弯起一抹笑,还是那至为复杂而又至为单纯的笑——与三个月前一样,也与灰太狼的梦中场景一样。

    而同样与灰太狼梦中场景一样地,少年轻声念出了“灰太狼大叔”五个字,便又转回身去,眼眸中映出那包裹着烈酒的明亮蓝焰。

     匕首,比在了右腕上。

     贴近了。

     近了…… 却突然闻听一连串急匆匆的脚步声,接着便是类似飞矢破空的“嗖嗖”声。

    在匕首刃口已然压在手腕上的那一瞬,少年眼前猛地一黑,身形向旁一侧栽在地上,便失去了意识,什么都不知道了。

    而他的背后,则赫然插着,一枚毒梭。

     十多分钟前,古堡大门之外。

     一道人影迅速掠过。

     正在大殿之中,坐在疯狂地喝着酒的喜羊羊身边的守护者,瞥到了这道人影,但是下一秒它便倏然不见了。

    少年已然疯狂的声音迅速地把守护者的注意力又拽了回去,让他没能注意到,那道人影已钻进古堡门外不远处一丛低矮的灌木之中,屏起了气息。

     此人灰黑的毛发在斑杂的月光里时隐时现,而他的脸,则隐没于黑暗之中,但双眸却发出幽绿的光芒—— 不错,此人,正是灰太狼。

     在紧张地向古堡里探看半天确认守护者没有注意到他以后,灰太狼脸上现出一抹笑来——颇有些轻蔑的笑。

     「这个守护者,实力也很有限嘛。

    」但出于保险起见,灰太狼还是又往灌木丛深处退了几步,躲在了守护者无从看到的地方——不过也自然有相应的弊端:他也无从看到古堡里的情形了。

     在他之前离开古堡的过程中,其实他顺手拿走了不少可以用作武器的物什——如今他把它们都逐个摆在了地上,仔仔细细地开始审视起来:一把长剑——很锋利,可是自己的剑术实在欠佳;一把匕首——如果能到对方的很近处,这或许是个不错的武器,但稍远一点便没有什么用了;一张弓和几支毒箭——毒箭或许杀伤力很大,可自己的射箭技术……诚然,不太精通;一枚毒梭,嗯,毒梭…… 「自己的投掷技术还是不错的,这个倒可以很有用。

    」灰太狼点了点头,把除却毒梭之外的器件都收回了自己身上,而后掂起毒梭,站起身,却在同一刻听到古堡方向传来**和哭喊的声音。

    他全身惊得一颤,但在开始的几秒里都没能反应过来这是喜羊羊的声音——待他终究回过神来,瞳孔便骤地一缩,不管不顾地把眼前的灌木枝叶推开,向前急行数步——但此时在古堡中,少年已然退回到自己房间包扎和洗脸去了,灰太狼于是便什么也没能看到,只得见靠在石椅上目光涣散的守护者。

    趁他还没有注意到自己,灰太狼又急急地退回了灌木丛深处。

     接下来的数分钟于灰太狼而言甚是煎熬。

    深深的焦急写在他的脸上,涂在他的眸中,更是体现在他的行动上——尽管明知自己动作愈多,被守护者发现的概率愈高,但灰太狼还是按耐不住,不停地推开枝条向古堡里望去,可看到的还不过只是时而靠在椅背上,时而起身来回默然踱步的守护者。

    终于,过去了至多不过七八分钟,于灰太狼而言却像是整整一生一般——少年再度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灰太狼长松了一口气。

     可是再下一刻,齿轮转动的“咯吱”声便从古堡方向传来。

    而同时,古堡中散出的光线自清幽渐变为了猩红。

    肃穆的哀乐声也从古堡里传出。

    但最为使灰太狼陷入不安的——或许“不安”是一个极为不足的描绘,“恐惧”大抵更合适些——是大殿中渐渐燃起的烈火和抬升的五层祭坛。

    虽然自远方看不真切,但灰太狼清楚地感知到,这就是他梦中的那座祭坛的样子,一模一样。

     果然,祭坛各层四面的上古神兽塑像也耸立了起来,而其中间也随后亮起了冰蓝色的火光。

    一切都太熟悉了,太和梦中的那一幕幕相匹配了。

    接着又回想到自己离开古堡牢房时守护者脸上那让他深感冰寒的嘲讽神色——也是和梦中一样的嘲讽神色,灰太狼刚松的那口气瞬时又提了回来。

    于是他焦急地向前迈步,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但其实他已站到了古堡门前不过几步远的位置,而若不是即时地反应过来躲入了一棵大树月光中的阴影里,他断然是会被守护者和喜羊羊看到的。

     而在这个位置,他看着喜羊羊自守护者手中接过了样什么东西:看不真切,但他相当正确地猜到了——依据他梦中的情节——那是那把曾救了自己的匕首。

    之后,便目睹喜羊羊一步一步,向祭坛顶端走去。

     近了,更近了,更近了。

    灰太狼死死地握着手中的毒梭,压得生疼,但他全没有注意——所有的精神都已是集中在了视线远处那抹淡蓝身上,那抹正一步一步走向这令人畏惧的祭坛顶端的淡蓝身上。

     少年已立在祭坛之巅。

     如他梦中那般,少年转回身,露出了那熟悉而令自己全身一颤的至为复杂而又至为单纯的笑容,并轻声念出了“灰太狼大叔”这个名字——事实上,他是看不清少年脸上的神情,更听不到少年唇中飘出的声音的——这不过是他的想象,或者说对梦中情形的重演,罢了。

    但这已足够驱使他忘却一切其他,猛地冲出树荫,疾奔闯入古堡大殿敞开的大门内。

    此时此刻,已来不及冲到少年身旁拽住他了,唯一可资利用的,便是手中仅有的那枚毒梭了。

    好在他之前便已认出这枚毒梭,虽然它上面确实淬了毒,可这毒是种很弱的毒,能使人短时间内便昏迷过去,却不会造成多少长期的伤害——于是他咬咬牙,发挥出或许是他最高的投掷水平。

    毒梭随之伴着“嗖嗖”的破空声,穿过他和淡蓝色少年之间的数十米距离,正正地击中了少年的后背。

     少年向一旁一侧,栽倒在地。

     灰太狼半跪在祭坛顶端,怀中是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的喜羊羊。

    毒梭已被他取了下来,少年身上的伤口则被他快速而又同时细腻地用自己的狼毛包扎好了。

    守护者则只是默然地看着这个过程,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罢了,罢了!一切,都是命运啊!人,不可能胜天的啊!」 似乎只是为了打破沉默,守护者终于轻声开口,用有些奇怪的语气问道:“这毒梭,你是在哪里找到的?”其实这个问题全无意义,灰太狼都能识出这飞梭上的毒的种类,守护者当然更是知晓这毒梭自古堡何处取得。

     灰太狼倒也真没有回答,反而用冰冷而带着些被压抑的怒火的语气说了些完全无关的话:“你的挑拨离间的水平实在是够糟的。

    昨晚在我门外,是你在放录音,对吧?姑且不说你这剪辑录音的水平——最后我听到的录音各种语气不对,还有时候一句话出来好几个语调——就论一件事,你们要真是在密谋,这古堡大殿就是最合适的地点,专门跑到我牢房门口是做什么?于是我才将计就计,装作了离开古堡的样子。

    ”接着一顿,“你果然是要害他。

    ” 对于灰太狼的前面各句,守护者纵使有些惊诧与无奈的情绪,也是完全未尝表示出来,而对于最后一句—— 「害他?」守护者一下子表情繁复起来,有些莫名的恼火,有些莫名的自怜,也有些莫名的无奈,但是更深处,却仿佛是同意了灰太狼这句话,于是显出些完全不知名的似是愧疚的情绪:“害他?唉……或许吧,或许吧……”身子便沉到旁边一把石椅上,却突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猛地跳将起来,急急喊道,“快走!” “快走……?走?”无论如何没料到守护者会说这么一句的灰太狼完全愣住了,困惑地晃晃头,“什么意思?” “叫你们快走,离开古堡,快啊!”守护者一下子是真急了,声音高了许多,双臂也不住地挥舞,而后又重复了一遍,“快啊!” 灰太狼看到这幅情景,一股莫名的恐惧竟油然而生,于是把怀中少年护得更紧了,声线里也带上了急促和慌张:“你……你要我们走?你,你打的是什么主意?不管你打什么主意,我,我不会听你的!” 这可真是火上浇油,守护者一下子急得直跺脚,全身上下,眼眸、表情、双臂、躯干、双腿、双脚,无一不显出着急的:“我没打什么主意!你们快走!快!!!” 但灰太狼仍无动作,只是眼睛死死地盯着守护者。

    而守护者刚想再喊一遍的时候,便听到古堡中无比普遍的齿轮“咯吱咯吱”的转动声——虽说这本是常听到的声响,但这一次,却让守护者一下子身体一僵,想喊出的话咽回了嘴里,同时一下子坐回石椅上,仿佛完全失去了希望一般被剥夺了所有的气力。

    灰太狼被守护者这奇异的举动吓了一跳,刚想说些什么便听“轰”的一声,古堡大门突然自己动了起来,下一秒,便死死闭紧了。

     “你这是做什么?!”灰太狼在极度的惊愕中喊出来。

     守护者却只是把头低下去,同时摇着头,脸上是一副将死之人的平静神色,某种意义下或许是回答灰太狼的问题但更大程度上只是在自言自语:“都完了,一切,都完了……” “什么?!”灰太狼显然是听不清离他仍有很远距离的守护者的低声自言自语的。

     守护者又抬起头来,看向灰太狼的方向。

    这时灰太狼才看见,守护者眼眶里,竟有泪水在打转,而其后的眼眸里,则完全显出来一个情感的激烈漩涡,不禁愣住了。

    但守护者却只是又仿若机械般地重复着之前的话:“都完了,一切,都完了……” 这次灰太狼终究听出来了“都完了”这三个音,全身只觉一股寒流袭过,急忙问道:“什么都完了?” 但一声“轰隆”巨响却早于守护者的回答先传到了灰太狼的两耳中。

     古堡最底层,喜羊羊坠崖之后,灰太狼前来寻找少年之时最终找到淡蓝色少年的那处石屋里,天花板开始崩塌,一块一块沉重的碎石砸在地面上,砸在喜羊羊曾静静躺于其上的那方冰冷的石台上。

    逐渐地,一点一点地,那方石台便被砸成了一堆碎石。

    又过半晌,控制另一端石门的机关终究崩溃,石门轰然落下,狠狠地砸在其下的地面上,把地面砸出一个深坑,也把自己摔得粉碎…… 向上一点点,喜灰二人曾步行于其上的崖边栈道。

    栈道下方支撑的木棒在不知名的作用力推动下一根一根被顶出来,推到深渊之下。

    随之,栈道本身也一级一级地溃塌着。

    与之相伴毁灭的,还有附近的各组机关,在一声声爆炸里,化为了青烟…… 再向上,上有向远处不断延伸的铁棒的悬崖。

    那一根根铁棒首先被类似的作用力推出,坠下无限深的断崖。

    接着,整个悬崖便开始垮塌。

    数吨重的山石在巨响后便沿峭壁滚下,撞击着下方的道路,把后者连带着一并摧毁…… 之后,灰太狼曾在其内中了毒箭的石屋。

    天花板率先溃塌,接着,似是撑不住多出来的这些碎石的重力一般,地板也在轰然巨响中整个坍塌下去,只余下四面墙壁,兀自悬在空中,显得无比诡异。

    同时,曾隐在四面墙壁之后藏有毒箭的箭匣突然燃烧起来,猛烈的火焰之中,一切都成了烟尘…… 向上,绕着数组齿轮和蒸汽通道的螺旋栈道。

    自下而上,所有的齿轮一个接一个地被爆炸摧毁,而被冲击波推出飞溅的碎石则把四周的木制栈道彻底砸烂。

    再接下来,则是通道底端,蒸汽的来源——地层中的一处熔岩室,在扰动中把岩浆喷将出来,溢过原本应阻住岩浆的机关架构,直接冲了上来,毁掉了通道里还剩余的一切…… 又向上,喜羊羊曾于此坠崖的那处断崖。

    它本是山体延伸出的一处岩舌,此时,爆破声在岩舌根部开始鳞次栉比地响起。

    于是,最终,整个岩舌轰然断裂,百余吨重的这方巨岩便直直地向下坠去…… 再之后,有箭矢兽的那方岩壁。

    岩壁本身首先开始溃塌,而后,在岩壁远端,仍关有数只箭矢兽的地方,空中突然毒箭飞舞。

    一个接一个地,在“啊……啊……”的痛苦叫声后,箭矢兽们便都倒在地上,不动了。

    接下来,储毒箭的箭匣和其中余下的箭便也在冲天火光中付之一炬了…… 再向上,喜羊羊第一次见到守护者的那处空间。

    平整的地面首先垮塌,露出其下的种种机关——铁刺、箭匣,当然还有必不可缺的巨型齿轮。

    自蒸汽通道里涌上来的岩浆沿着一条专门设计的管道来到此地,于是无论铁刺、箭匣、齿轮,还有最远处的那圆台,皆没于了炽热的熔岩之中,再不可寻倪其踪影…… 而后,那方上有点点火光看起来像极了流星雨的岩壁。

    火光首先霎时间熄灭了,速度之快,仿佛只是眨眼之间的事。

    接着岩壁本身也开始溃塌…… 再后,这次喜灰二人抵达古堡那日灰太狼所落入的那方机关阵。

    它的四周,一瞬间猛然燃起烈火——没错,正是四周的箭匣。

    于是其中成百上千的箭矢,皆化为虚无…… 又后,灰太狼这几日所待的那座牢房。

    牢门首先倏然倒地,接着,在大地猛烈的震颤中,那方简陋的石桌化作了一堆碎石,石床也紧随其后。

    接下来,天花板便开始垮塌…… 接下来是有血火祭坛的、就在古堡入口大殿旁的那座大厅。

    地板率先垮塌,露出了其下的血火祭坛那组机关。

    说来有些讽刺,那本是以烈火为名的机关,如今是真的沐浴在了烈火之中——而且飞速地被火焰所吞噬了…… 在古堡以外,遥远的地方,那座古老的客栈,还有——当然——其中那座仍放着“休养光球”的阁楼,此时也燃起了熊熊大火。

    在漫天火光中,这座千年的古老建筑,付之一炬。

    与之命运相同的,还有分别放置那三件信物的迷宫、箭矢兽断崖、以及上有铁棒的悬崖和其尽头处的祭坛样式的石台…… 震动此时已经传到了古堡入口大殿。

    但随着震动越来越剧烈,守护者反而越来越平静,眸中的情感漩涡已然不见了,余下的,都是淡然,是风平浪静的一汪清潭。

    他一挥手,王座便又在大殿中出现。

    不顾灰太狼诧异的目光,他径直走回了王座旁,坐了下去。

     在命运的不可违抗的最后审判面前,已经没有理由不平静面对了。

     没有完全理解发生了什么,但显然已经明了古堡马上要毁了的灰太狼却不可能如此平静,近乎于咆哮道:“你这是干什么?!你疯了吗?关上大门,之后毁掉这里,你这是要和我们同归于尽吗?!” 守护者冷静地看向脸已经急红了的灰太狼,只是淡淡地道:“当然不是要和你们同归于尽。

    正如你所说,除非我疯了,否则绝不会这么做。

    而我自信我现在神志清醒。

    现下这情况,不过是古堡的自动机制罢了。

    ” “自动机制?!”灰太狼的语调竟是又高了个八度,“你是当我傻吗?!你是这个古堡的守护者……” “……而不是管理者。

    ”守护者带着浅浅的微笑接上了这句话,“不过我也没指望你会相信我说的话。

    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还有机会的话——虽然现在来看大抵是不会有了——你可以问问你怀里的那个孩子。

    ”说罢,便闭上了双眼,却是已做好了迎接死神降临的准备了。

     灰太狼完全不知该如何回应守护者的这句话,却也没有回应的必要了。

    伴着恐怖的巨响,大殿的天花板猛然垮塌。

    在失去意识前,灰太狼听到的最后的声音来自守护者: “命运,谁都不会放过,谁也,都不能敌过啊!” ------------------------------------------------------------ 第五章更完了,来向大家说明一下新的文的写作进度。

     第十章《童年忆事》的前三部分如今都已经写完了。

    如之前所说,《童年忆事》分成六个部分: 1.?灰太狼来到青青草原之前的故事,主要是喜儿和美、懒、沸的首次相见以及其他一些小时候的故事; 2.?灰太狼来到青青草原到古古怪界大作战之前的故事,包括灰太狼的到来,暖羊羊的到来,“草原三剑客”的成立和其他一些故事; 3.?古古怪界大作战到羊运会的故事,除了古古怪界大作战和羊运会之外,还有一些喜羊羊和美羊羊之间的故事; 4.?小灰灰相关的故事,包括小灰灰的出生,和小羊们成为朋友等; 5.?喜灰电影版里的故事,按照《夕夜梦归》的世界设定,只有虎年、兔年、龙年三年的电影完全包括在《夕夜梦归》体系的世界观里(牛年、蛇年、马年完全不包括,羊年的主故事不包括,但是喜懒勇士奖牌的事件以及古羊族古狼族的设定包括在世界设定里),这三年的电影以及相关的故事都会出现在这第五部分里; 6.?喜灰新版的故事,其中新版是指《开心方程式》及之后,新版喜灰包括在《夕夜梦归》设定里的只有《嘻哈闯世界》和《羊羊小侦探》,这两部作品里的某些故事会出现在这第六部分里。

     第四部分和第六部分相对较短,第五部分的故事楼主是最熟悉的,所以这三部分写起来相对会快一些。

    目前的规划是七月底之前全部写完——当然,考虑到之前楼主规划的一个月写完《童年忆事》就没能实现,这次的规划楼主也不敢做绝对的保证……尽力而为吧。

     按照目前的规划,更文的进度和写文的进度将保持统一。

    如今第五章更完就对应着《童年忆事》第三部分写完;接下来,第六章更完会对应第四部分写完;第七章更完会对应第五部分写完;第八、九章更完会对应整个《童年忆事》写完。

    之后便会直接开始更《童年忆事》,同时楼主会开始写第十一章,《往事依依》。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