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鲜,处处兴味盎然;他的眼神,清朗明净,又宛如赤子;而其行事,更是神采奕奕,鲜亮照人,那种精神抖擞,可真是朝气。

     但若说他年轻,偏又不像。

    年轻人的难免浮动、容易轻佻,他可是完全没有,也嗅不出半点躁气的。

    他沉稳安然,像高僧入定。

    风涛迎面时,他只不动如山;这不动,分明是岁月锻炼出来的。

    而境界现前,他又眼神静定;这静定,更是因为风霜饱历,见得到他年轮满布,像棵苍老寒木。

     这种似老非老、非老实老之人,勉强言之,“无寿者相”,彷佛是没年纪的。

    一个人彷佛没有年纪,既年长,又年轻,没有老或不老的问题,甚也没有死或不死的问题。

    就生理的实然,他当然有老亦有死;但在精神的实然上,他的确可以无老亦无死。

    心经另言,“无老死,亦无老死尽。

    ”这可比孔子一生修行,亦可比今人读论语之鲜活依旧,更可比明明两千多前年的孔子怎么还宛如现今呢? 西风东渐,现代人怕老,也讳言“老”。

    怕老,固因物化社会,老人鲜受影响,普遍俭省,消费不多,故而资本主义将之给边缘化。

    怕老,也因这物化世界,既标准又规格,单调无趣到令人窒息,商人藉由不断“推陈出新”,刺激买气,也刺激仅有的一点生气;“老”遂一变变成了陈旧,不利买气,动辄要被“推陈”掉的。

    于是,“老”,成了负面辞,人人避“老”,唯恐不及。

     如此畏老,如此竞言年轻,还更因大家远离了修行。

    人无修行,老了,也就老了,与草木同朽。

    人无修行,老了,不会更圆熟丰润;老了,不会更笃定安然。

    于是,逐日衰老,便只能逐日惶恐;而越惶恐,反又更为衰老。

    这样恶性循环,当然不堪;如此不堪,又焉能不惧? 这时代更多的人,只有老化,无有成熟。

    年轻一代,尤甚。

    许多年少者,初初才十来岁,精神上却骎骎然迈入衰年;成人世界喂食以计算机游戏、电子音乐、电视电影,炫目震耳,结果,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他们都还没发育完全,却早已对这个世界意态阑珊,毫无感兴。

    他们易倦怠,且百无聊赖,啥都提不起劲。

    才刚刚十几岁,却早已暮气沉沉,眼前年月,却仍迢迢漫漫,这真让人无话可说! 今人越老越怕、越怕越老,实在窘困;而年轻人未老先衰,更是可哀。

    但人之将老,本不必如而不堪,反而应该更具风华才是。

    看看孔子当年吧!那人早已耆耋,却仍意兴扬扬,“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要老,也该老得这么漂亮! 第九则游于艺 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

    ”﹝述而篇﹞ 徐复观是当代新儒学大家,不论台、港两地,均望重士林,影响深远;但我曾在拙作《天地之始》中,对他有所批评。

    批评的重点是,像徐复观这般有识之士,颇能志于道,也能据于德,还念念不忘要依于仁;但独独这“游于艺”,却多有疏隔。

     不管是道,或是德,还是仁,皆庄严之事。

    有此庄严,生命才有重量;无此重量,生命便轻如飞絮,漂似浮萍。

    虽说如此,宇宙有阴有阳,天地有开有阖,人生除了庄严神圣,也该另有余裕,可供呼吸吞吐。

    若无余裕以供吞吐,人生就僵化紧绷,难免要流于偏狭窄隘了。

     中国文明的呼吸吞吐,一是放情自然山水,溶于大化;二是孔子此处强调的“游于艺”。

    这“游于艺”,因西风东渐,成了问题;因有问题,中国现代知识分子遂生命多紧,不易舒朗。

    “艺”,有东有西,原有其文化性;人们多说,“艺术无国界”,这原是西方帝国主义文化侵略之说词,乍听有理,其实不然,许多人却偏偏信以为真。

    艺术纵无国界,至少有文化之界线,界线分明,历然不爽。

     西方之“艺”,与中国之“艺”,不仅外貌不同,根本处更多有扞隔。

    彼此虽偶可融通,但大半时候,若无细细拣择,硬要会通,结果都只是西方融掉了东方;最后,自家的传统,尽失主体,沦丧为西方思维的妆点摆饰,却不自知。

    这点,只要看看张艺谋那些“充满东方色彩”的作品,再看看台北新故宫三希堂茶座的摆设,便能明白。

     中国百年衰颓,文化向来弱势,“艺”,尤其如此;西方之“艺”,遂凌驾中国传统,大行其道。

    于是,许多饱学之士,例如徐复观,即便对儒释道,对文史哲,多可熟稔,蔚然成家;但对传统之“艺”,却甚茫然。

    尽管他还曾经写过一册“中国艺术精神”。

     譬如说音乐。

    音乐主情性,是民族之根本。

    因为西化,这根本却遗失得最厉害。

    今日人人皆知钢琴,但是,自家的古琴呢?那可是孔子弹了又弹、数千年未曾断绝的乐器呀!直至近代,管平湖、吴景略等琴家的造诣,也都还绝对称得上是大家!但那时年纪相彷的徐复观,对古琴这些发展,却全无闻问,还写出“现实我国作为『告朔之饩羊』的七弦琴”这种状况外的话语,他完全昧于这种乐器近代的发展,竟以为古琴早已沦落至只能摆在“供桌”上。

     提倡中国文化的徐复观,对古琴陌生,但他却曾说过,若听不懂贝多芬,就只该谦虚地反复听之,直至懂了为止。

    对西方谦虚,当然是好,但自家的中国音乐呢?像他这样以中华文化为己任者,对《潇湘水云》、《广陵散》等经典曲目,是不是更该听到沁入骨髓?但事实上,他对中国音乐,却是连入门都完全谈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