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印央是父母爱情的结晶。

     也是父母不爱了的牺牲品。

     整整十年,每天学校的午休时间,其他同学吃饭完回宿舍或趴课桌上小憩,她必须马不停蹄蹬着自行车回家给父亲做饭、换纸尿裤、把余尿排净、翻身以及按摩。

     匆匆忙忙,头一天晚上买的打折菜切得大小不一,丢旧铁锅里一通炒,锅里滋啦滋啦油烟四窜,卧室里头,男人故意大声地唉声叹气、连连呻吟。

     印央若是顾着炒菜,父亲则提高嗓门喊:“哎呦!老婆跑了,女儿也不孝!我命苦啊!躺了一早上了,连个翻身的人都没有,都巴不得我死咯!” 筒子楼隔音差,不用隔天,当天晚上回家,印央就能碰到楼下围着小圆桌嗑瓜子的大婶大娘,热心肠地数落她几句。

     “闺儿,你爸那种身体,得好好伺候着啊!不翻身、不按摩,容易得病,得病了多麻烦,还费钱!” “闺儿,你想想,人啊,一天天睁眼只能看见天花板多可怜!儿不嫌母丑,儿不嫌家贫,你爸瘫了也是你爸,你做女儿的,不能嫌弃你爸呀!” “闺儿,你都没妈了,再不好好照顾你爸,你爸要是不在了,你就没家了!” 白白背负“不孝女”的罪名。

     印央若是放下锅铲前去照看父亲,从左躺翻身至右躺,不出三分钟,他又开始叫唤难受,喋喋不休,灶头开开关关,一道菜分好几次才能炒熟。

     等喂他慢吞吞地吃完饭,印央快速扒拉几口,蹬着自行车回学校踩着铃声上课,放学后,她买菜回来,洗中午搁在水槽里的锅碗瓢盆,再起火做饭。

     每每夜深,父亲吵得她根本无心写作业,不是这里疼,需要她看看,就是那里痒,喊她来抓抓,他廉价酒精一瓶接一瓶,美其名曰多喝水能避免尿路感染。

     他用酒精逃避现实,把悲惨毫无慈悲地转嫁给她,他一醉方休昏昏欲睡。

     而她只有换不及的纸尿裤、洗不完的尿垫、晾不干的裤子、擦不净的下半身、睡不踏实的觉,怕他半夜被自己的呕吐物呛死。

     夏天,父亲瘫痪的肢体不会发汗,家里装不起空调,一架摇头风扇用来取凉,他说吹多了头疼,喊印央用扇子给他扇凉,不扇就假装中暑,喊救护车来。

     冬天,父亲腰腹部以下的躯体尤其冰凉,僵硬得跟冰雕似的,睡前必须印央给他把僵冷的肌肉揉开了,不然半夜痉挛,那这一晚谁都别想睡,她捏着他松垮惨白的腿脚,摁揉一个钟头以上才能暖化了,再费劲地给他套上厚绒裤,一套护理下来,离起床闹钟已屈指可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