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羽生 作品

第五十三回误听谗言伤侠士巧施毒计害英雄

    :“这是怎么回事?”冷铁樵讷讷说道:“这、这其中只怕有些什么误会,叶凌风说他,说他……但他适才又曾救了我的性命。

    ”冷铁樵对于宇文雄的说话虽还未能全然相信,却已对他颇有好感,是以“奸细”二字,也就不愿宣之于口了。

     江晓芙是见过萧志远的,说道:“萧叔叔,我原原本本的都说给你听。

    ”两人并辔而行,江晓芙从叶凌风冒名认亲说起,说到叶慕华揭破他的奸谋,将他逐出义军为止。

    把有关叶凌风的事情,都告诉了萧志远。

     萧志远越听越是吃惊,不觉汗流浃背。

    江晓芙说道:“萧叔叔,事情已经说得这样明白,你还不相信我们吗?叶凌风这贼子一定是要来害你们小金川的,你不赶快除他,祸患非小!我不是怕和他对质,但却怕这贼子诡计多端,你若不是把他先拿下来,要我和他从容对质的话,只怕又要给他逃了。

    ”萧志远把手一挥,喝道:“快马赶回山寨!”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在萧志远惊疑不定的这个时候,叶凌风在大寨里又干了些什么。

     当萧志远听得前线的冷铁樵这一队巡逻队受清军包围之时,叶凌风是和他在一起的,叶凌风本要与他同来,但冷天禄却不让他去。

    认为得力的首领不须空巢而出,有萧志远前去救援已经足够。

    故此留下叶凌风助守大寨。

    冷天禄还有一个不肯说出口的原因,那就是因为他尚未能完全相信叶凌风。

     大寨在山上,到前线用快马飞驰也要半个时辰,不过直接的距离却不很远,响箭的声音在山上是听得到的。

     混在萧志远队伍中的奸细因为看见宇文雄、江晓芙二人与冷铁樵并肩作战,这才发出响箭的。

    原来这是叶凌风和他们约定的讯号,倘若事情败露,就发响箭报讯。

    他们看见这两人来到,冷铁樵却并不捉拿他们,反而和他们一同御敌,当然是料想得到叶凌风的秘密,定将被他们拆穿了。

     且说叶凌风在山上听见了响箭的声音,这一惊端的是非同小可,当下就想溜走。

    但转念一想:“我岂可一事无成的就走出小金川?”于是立即把亲信叫来,指点他们如何行事。

    然后就和蒙永平去求见义军领袖冷天禄。

     冷天禄此时也听到了响箭的声音,心中正在疑惑,听说叶、蒙二人求见,就叫他们进来。

     冷天禄问道:“叶统领,你可听见响箭之声么?你们的人是否使用这种响箭的?”叶凌风道:“正是我们所常用的那种响箭。

    ”冷天禄道:“哦,那么这响箭报的是什么消息?”冷天禄心中悬念的只是前方军情的变化,他虽然不怎么信任叶凌风,却怎也想不到他要来刺杀自己。

     叶凌风道:“请冷寨主屏退左右。

    ”冷天禄眉头一皱,心中本来想说:“我的左右都是生死与共的兄弟,但说无妨。

    ”但因叶凌风是以一路义军首领的身份来投奔他的,在礼貌上他不能不尊重他,心头虽然稍有不快,却也把左右屏退了。

     叶凌风故作神秘,把座位挪到冷天禄的身边,低声说道:“这件事么,非同小可!”冷天禄道:“什么非同小可?”话犹未了,蓦地一声大吼,跳了起来,原来叶凌风已把夹在双指之间的一枚毒针发出,这是风从龙以前给他的毒针,在大内秘制的毒药中淬炼过,刺入人体,见血封喉。

     叶凌风以前在江家暗算叶慕华,用的就是这种毒针。

    以叶慕华内功的精纯,当年中了这毒针之后,也几乎送了性命,侥幸治疗得当,调养了半年有多,才复原的。

     冷天禄的内功不在叶慕华当年之下,但因距离太近,而又毫无防备,这一枚毒针,刺进了他的小腹,深入脏腑,冷天禄的半边身子,登时麻痹。

     冷天禄大吼一声,跳了起来,喝道:“好贼子,原来你就是奸细?”呼的一掌,就向叶凌风击去。

    叶凌风冷笑道:“你现在知道,已经迟了!”双掌相交,“蓬”的一声,冷天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可也把叶凌风震退三步。

    叶凌风大吃一惊,想不到冷天禄中了毒针之后,还有如此功力。

    
可是冷天禄这么用力发掌,所中之毒,发作的也就更加快了。

    最初本来是半边身子麻痹的,此时全身都已有了僵硬的感觉。

    而且脑袋一阵阵昏眩,眼前金星乱冒,视觉已是一片模糊。

     叶凌风的手下涌了进来,一阵乱刀,把冷天禄的四名亲信头目也杀掉了。

    冷天禄大喝道:“好贼子,我与你拼了!”疯虎般的向前猛扑,一掌打出。

     叶凌风心里暗笑道:“我何必和你硬拼?”冷天禄一向前扑,他早已闪过一边。

    他的四个手下,却给他作了挡箭牌。

     冷天禄这一掌是毕生功力之所聚,只听得一片惨呼,乒乓连响,首当其冲的前四名清军武士全都倒地,丧在他的掌下。

    后一排的四名清军武士,也都断了肋骨,或塌了胸脯,受了重伤。

     冷天禄一掌之下,杀了四人,伤了四人,涌进这间房的奸细,惊骇欲绝,忙不迭的都逃出去。

    挤倒地上受了轻伤的又有数人。

    可是冷天禄发了这最后一掌,亦已是油尽灯枯,再也支持不住,口吐鲜血,颓然倒地。

    叶凌风哈哈一笑,他让手下送命,自己却坐享其成,不费吹灰之力,在大笑声中割下了冷天禄的首级。

     混进来的清军奸细有百余人之多,除了三十名混在萧志远的那支队伍之外,此际叶凌风的手下还有二十余人,叶凌风就带了这一小队人冲下山去。

     大寨外面的哨兵喝问:“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叶凌风一马当先,说道:“没什么,我奉了冷寨主之命,奔赴前线增援。

    ”哨兵知道叶凌风是援川义军首领,又是他们二寨主萧志远的结拜弟兄,他既然说是奉了冷天禄之命,哨兵们一时间却是不敢决定该不该拦阻。

    说时迟,那时快,叶凌风这一队人已是马不停蹄地疾驰而过。

     当然,纸总是包不住火的。

    哨兵们跑进去一看,发现了这样狠毒绝伦的大血案,人人都是毛发倒竖。

    但愤怒也更多于恐怖,于是立即吹起了追击的号角。

     叶凌风这一小队人不敢向清军的防地奔逃,因为一来由于是两军对峙,要跑到清军的防地,就得通过数十座义军的营垒。

    叶凌风绝不能冒这个险。

    二来叶凌风也估计得到,萧志远这一支骑兵,此时想必已经从前线回来,而他的“对头”不是叶慕华就是宇文雄也必然是同萧志远一起回来,早已揭破了他的秘密了,他岂能让他们碰上? 叶凌风当机立断,带领队伍,从后山冲出。

    后山因为不是当着敌军的正面,配备的兵力不及前山的十分之一。

     叶凌风纵马疾驰,一面大声呼喊:“不好了,不好了!一队鞑子偷袭大寨,你们快去救援!”防守后山的义军突然间听到这样的噩耗,急切里哪容他们仔细思量是真是假,竟然中了叶凌风之计,一窝蜂地跑回大寨,反而放过了叶凌风。

     且说萧志远、冷铁樵、宇文雄、江晓芙、耿秀凤五骑马先赶回山寨,此时寨内哭声震天,无数带泪的弟兄向后山驰去。

    萧志远见此情形,心头一沉,情知不妙,无暇查问,跑进了冷天禄刚才会客的那座聚义厅,只见尸横遍地,当中一个无头尸首正是冷天禄! 冷铁樵呆了一呆,突然左右开弓的自己打了自己两巴掌,哑声说道:“宇文少侠、江女侠,都是我不好,悔不该不信你们的话,害了我的叔叔!”虎目圆睁,眼角滴血,打了自己两巴掌之后,这才跪倒地上,裂人心肺地叫道:“叔叔,你死得好惨。

    你英灵保佑,侄儿为你报仇!”他并没有号啕痛哭,叩了三个响头就站起来,喝道:“快给我换一匹马!” 萧志远却忽地拉着他道:“三哥,且慢!” 冷铁樵道:“怎么?”萧志远道:“目前正是决战之际,此间要你指挥。

    我去追那奸贼。

    还望三哥顾全大局,节哀、保重。

    ”冷铁樵听他说得有理,神智清醒了些,只好让萧志远去追叶凌风。

     且说叶凌风从后山逃走,使用诡计,欺骗义军,通过了前头的几处哨岗。

    不过跑到半山,下面的义军听得山上传来追击的号角,叶凌风的诡计可就不能施展了。

    但他这一小队虽然不过五六十人,却都是清军中精选的武士,战斗力颇强,一场厮杀,居然给他们突围冲出。

    不过,剩下的也无多了。

     蒙永平数了一数,连他和叶凌风在内,不过十骑。

    蒙永平不觉忧形于色,生怕追兵赶到,难以抵挡。

    叶凌风却是哈哈大笑。

     蒙永平道:“叶公子,你笑什么?”叶凌风道:“咱们是受了挫折,但冷天禄的首级给我割了下来,这可就功大于过了!一个冷天禄的首级总低得上几十个人吧?”叶凌风只是为自己的功名利禄着想,他的手下的性命却并不放在他的眼内,连蒙永平这样的人听了,也不觉暗暗寒心。

     叶凌风如有所觉,哈哈哈的又笑了三声,说道:“咱们从这条路可以逃入西昌,西昌的总兵是我爹爹的旧部。

    我可以借他的兵反攻小金川,与我爹爹里应外合,荡平他们的十三家山寨,哈哈,到了那时,你们个个都可以封官赐爵,杀冷天禄的功劳我绝不独占。

    蒙永平,你要知道,我并非不伤心那些死了的自己人,但你想想,若然人多,朝廷哪有这许多高官赏赐?如今咱们只有十个,朝廷要封赏,那就容易了。

    ” 叶凌风看得出手下的寒心,因此想出了这一番巧妙的说话来“安抚”他们,同时挽回他因一时得意忘形而说错的话。

    这番话不只是说给蒙永平听的。

    他的手下个个都是想升官发财,听了他的话果然大为兴奋,甚至嫌死的同伴少了。

     蒙永平道:“但愿没有追兵才好。

    咱们一路冲杀出来,人已疲劳马也困了。

    ”叶凌风道:“不会有追兵的,你看天色都快黑了。

    ” 话犹未了,忽听得霹雳似的一声喝道:“叶凌风,你这小子还往哪里跑?”原来是萧志远率领三十名骠骑追来。

    叶凌风因为在山下突围,耗了一些时候,是以萧志远虽然是后发一个多时辰,却恰恰在天黑之前追上了。

     叶凌风吃了一惊,嘴里却说道:“不必害怕,他们也只有三十骑,咱们可以打得过他们的。

    杀了萧志远,功劳更大!” 萧志远大怒道:“好呀,你这小子居然还想杀我!”说时迟,那时快,一马当先,已经冲到。

    叶凌风笑道:“萧大哥,我倒是还顾念着手足之情的。

    不过,你若穷追不舍,可就迫得我不能不和你动手了。

    这样吧,你不杀我,我也就不杀你。

    如何?” 萧志远大怒道:“你这人面兽心的奸贼,居然还敢和我说什么手足之情。

    哼,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横刀跃马,满腔怒气都发泄在刀头之上,恨不得把叶凌风一刀斩为两段。

     叶凌风整日奔驰,精神气力都已大为耗损。

    可是他毕竟是练过上乘武功的人,萧志远想要在三五十招之内杀他,却也不能如愿。

     双方一轮混战,叶凌风的八个手下,全都给萧志远的人杀死。

    但叶凌风和蒙永平却逃脱了。

    萧志远带来的三十名义军也死伤了十多人。

     萧志远怒火中烧,快马加鞭,穷迫不舍。

    不知不觉,已把那一小队义军远远甩在后面,只剩下他一个人追在前头,但与叶、蒙二人的距离却也越来越近了。

     蒙永平道:“叶公子,咱们联手拼他!”叶凌风道:“好,咱们联手拼他!” 萧志远大怒道:“叫你拼吧!”取下了铁胎弓,抽出两根长箭,连珠箭发,射他们二人的坐骑。

    萧志远不但刀法高强,而且是义军中出名的神箭手。

     弓如霹雳,箭似流星。

    蒙永平使个“镫里藏身”,挥刀拨箭。

    却不料那支箭看来似是射人,其实乃是射马。

    蒙永平一刀格了个空,利箭已刺入马腹,坐骑倒毙,蒙永平跌落马背。

     叶凌风骑术精妙,单足倒挂马鞍,张手接箭。

    可是没有接着,那支箭已射到他的咽喉。

    叶凌风大叫一声:“我命休矣!”跟在蒙永平后面,也跌落马背了。

     萧志远大喜,跳下马来,便要去取叶凌风的首级。

    叶凌风突然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还箭!”萧志远把弓梢一拨,不料那支箭也是射马而非射人,叶凌风以上乘内功发出甩手箭,不亚于用铁胎弓发射,一箭也射毙了萧志远的坐骑。

     叶凌风哈哈大笑道:“萧大哥,你追不上小弟啦!”一个“黄鹄冲霄”,飞身跳上马背,剑尖在马臀一刺,那匹马负痛狂奔,转瞬间已出了萧志远射程之外,原来叶凌风的坠马乃是伪装的。

    他这一诡计,不但骗过了萧志远,连蒙永平也上了他的当。

    本来他和蒙永平联手,是可以胜得过萧志远的。

    但叶凌风是一个只为自己打算的人,他暗自盘算,他们两人联手,至少也得要在百招开外才胜得萧志远,那时说不定萧志远的后援已到,而自己在筋疲力竭之余,定将被义军生擒无疑。

    他这么一想,就不愿用自己的性命赌博,宁可牺牲蒙永平了。

     萧志远的坐骑已给射毙,眼睁睁地看着叶凌风快马飞逃,空自气怒,却也无可奈何。

     蒙永平吓得魂飞魄散,只好与萧志远拼命,但是他的武功本来就不及萧志远,更加以理亏胆怯,意乱心慌,想要“拼命”,也不可能。

    不过十来招,就给萧志远空手夺了他的剑,一剑穿过了他的琵琵骨,废掉了他的武功,活捉了他。

    不久,那一小队义军来到,萧志远把蒙永平交给手下,自己换了一匹坐骑,再去追赶叶凌风。

     此时天色已黑,萧志远点燃了一束火把,跟着叶凌风的蹄痕追踪。

    到了密林深处,蹄痕忽然不见。

    萧志远是个江湖的大行家,情知叶凌风必是用布包着马蹄,故而失了蹄痕。

    萧志远暗暗骂了一声“好狡猾的小子!”可是他虽然明知叶凌风所用的是什么诡计,却也无奈他何! 川康边境的大森林草莱未辟,古木参天,人迹罕至。

    踏入这样的原始森林,富有经验的旅人往往都会迷路,要在森林中找着一个人,那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