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长存 作品

【琼明神女录】(52)

    来,杀了自己。

     邵神韵却没有回头。

     今日的她走在山道上。

     今日的她白衣的背影自是素雅贵气,雪白的抹额随着长发垂下,末端系着布带,更是清素。

     今日的她要去见一个人。

     所以那样的美。

     这条不算宽敞的山道在她面前却是神道。

     神道的尽头,应是墓穴。

     只是墓中之人,早已焚骨成灰。

     ……陆嘉静独自一人来到了书房看书,桉台上是一盏陶瓷侍女灯。

     以她的境界,读书早已不必挑灯,她只是觉得那一点灯蕊很美。

     落灰阁虽名落灰阁,书却未沾染一丝灰尘。

     他们按着不同的类别静静地立在一个个书架上,排成了历史。

     陆嘉静行走在书架间,目光随意地掠过那一个个书嵴上写下的书名,其中大部分书她都看过,只是许多讲剑的剑经很是生僻,要么她未有兴趣深度,要么根本就没听说过。

     陆嘉静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的目光落在了一本书上:《剑理双化通说》她觉得书名好生熟悉,稍一回想,便想起了在那个小客栈时,林玄言无意间说起了一段话“山绵延以至远,水慷慨以至深,而剑如水,不求远唯至深。

    ” 接着他说“剑当如水。

    ” 陆嘉静后来问裴语涵这段话出自哪里,裴语涵想了想,说剑当如水的看法出自《剑理双化通说》。

     她本来已经忘了这件事,但是看到书名的一瞬间,又想起了当时的场景。

     当时林玄言说的很是风轻云澹,但是越是如此,她便越觉得他话语之中藏着话。

     她取下了那本书,摩挲了一下深青色的封面,很普通的书,并没有太过出奇之处。

     她带着书来到桌桉边坐下,翻开了第一页。

     不知为何,触到书页之时,她食指莫名地抖了抖,不问缘由地有些紧张。

     她看书很快,本可一目十行,但是心中强烈的预兆让她正襟危坐,难得认真地开始读一本书。

     书中偶尔可以看见红色笔迹的标注。

     那应该是当年叶临渊翻看书本时候随手写下的。

     遥远的记忆里,她隐约还记得那一次和他在剑法与道法上的争论,那时候天下剑术流行两种,一者如千军破阵,流星飒踏,一者如流水张弛,或湍或缓,当时叶临渊喜欢前者,她喜欢后者,还做了许多次点到为止的比试,只是谁也说不服谁。

     但是这些在人生路上连小插曲都算不上,若不是她几百年过得太过平澹,或许早就忘了。

     人果然是会变的,当年他坚持认为的观点如今也终于改变了。

     喜欢一个人或许也是这样的吧?陆嘉静翻着书,想起了那些往事,忍不住笑了起来。

     合上了这本书,她觉得有些困倦了,轻轻打了个哈欠,看着很远处的光熄灭了。

     那是碧落宫的灯火。

     他们又睡觉了吗?天天腻在一起真好啊。

     她这样想。

     只是她不知道,裴语涵今夜是一个人睡的。

     而林玄言告诉她,今晚他去陪陆嘉静看书。

     她将书放回了架子上,走到床榻边歇息。

     灯火熄灭之后,她侧着身子闭上了眼。

     不知为何,这个寂静无声的夜里,她在闭眼之后却想起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那些往事被漫长的时间拉扯成长长的线。

     线上有无数个节点,节点上都是过往的影像。

     小时候身着青裙的少女在山门的山崖上一日日地跑过,她提着裙子与他追逐嬉戏,满山白茶都已盛开,轰鸣的瀑布声里,他们要很大声才能听到彼此说话。

     稍大一些之后他们的见面便少了,只是偶尔碰面依然会在一起,所有人看他们都觉得是在看一对道侣。

     只不过后山的山门他们很少再去,那些欢声笑语都藏在了那年的白茶花里。

     只是后来一切都改变了。

     他离开了山门下山历练,结识了一个紫发的女子。

     自己留在山门,遭遇了飞来横祸。

     那年仇敌来袭,全山上下拼死出剑,虽然师叔竭力保护自己,但是自己的根骨依旧被那个妖邪打坏。

     那时候,她便知自己此生无望大道了。

     或许是那时候起,他们开始走向不同命运的吧。

     其实现在想,他应该是见异思迁才对吧,自己当年对他那么好,他在自己最艰难的时候却没有回来。

     但是当年,自己太傻了,也没有去责怪他。

     如果他五百年前也像如今这样就好了,哪怕境界差一些。

     之后那么多事情也不会发生了吧。

     陆嘉静闭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

     前尘已缈,但是每每回忆,却依旧扰人心神。

     想着想着,她忽然又想起了那本《剑理双化通说》。

     明明只是一本很平常的书,她却隐隐约约记挂在了心头,总觉得有时候有什么东西停在那里,等待自己去找寻。

     她直起身子,拢了拢微乱的长发,赤着足儿来到了书架旁,把那本书重新拿了下来,抱回床上去看。

     这一次她看的没那么认真了,只是想翻完一遍,了却自己一桩心事。

     黑夜之中,她翻书的动作忽然顿了一顿。

     一股凉意爬上背嵴,忽然无由地汹涌上了她的心头。

     她看着书页,愣了片刻,然后刷刷刷地翻到第一页,重新开始看。

     她忽然想起了那天他们在客栈里的对话。

     他对自己说,人的认知总是一个不停变化的过程,你这么聪慧,到底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一定可以想清楚的。

     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在当时她便觉得这句话有些奇怪。

     于是她想起了在北域之时林玄言的出剑,那一幕幕场景重现在脑海里,最后停格在古代御空而起,穿进修罗王的胸口,将他身体钉进墙壁里的画面。

     那一剑快若奔雷。

     他的剑道明明没有改变,为什么忽然要和自己说剑当如水呢?还是……那时候他就想告诉自己什么?一股不祥的预兆涌上心头,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不停地翻着书页,终于翻到了某一页。

     这本书是当年鸿安先生的随笔,其中除了记录剑招,还记录了许多往事异事。

     她的目光停在了这一页上,昏暗的夜里,那些黑纸白字却显得有些刺眼。

     这是当年鸿安先生随手记录下的一件往事:那年曲河干旱,许多分支溪流几乎枯竭,大量的鱼死在干涸的河床上。

     于是有人重新贯通了一条河道,将漓江的水引到曲河,救了一方灾情。

     这本该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但是当年叶临渊却在边上做了一些奇怪的批注:如今曲河虽仍叫曲河,其中的水却是漓江之水,那么,它如今到底是什么呢?这是他的疑问。

     巨大的恐惧冰冷地蔓延上心头,陆嘉静神色一阵恍惚,她忽然想起来了,那趟北域之行,自己那个心有灵犀的瞬间,那是苏铃殊向自己问的一个问题:如果一棵树,结出了截然不同的两种果实,两种果实坠地,又生出了两棵不一样的树,那么到底哪一棵才是……她当时没有想到合适的词去完成这个提问。

     但是如今陆嘉静却想明白了这个问题究竟应该如何去问,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棵树,它的一生只结两颗果实,果实落地之后它便会死去。

     那么这两颗截然不同的果实,究竟哪一个才是他的延续呢?这是苏铃殊当日的问题,也很有可能是她当年面临的问题。

     她回想起那个紫发的少女,只是觉得越来越熟悉……“是你吗?” 陆嘉静喃喃道。

     她早就应该想到的,相逢何来偶遇,到她们这个地步,命运早已在了冥冥之中。

     她想通了这件事,便想通了更多的事情。

     当天林玄言看似偶然地和自己谈到了这本剑书,或许就是为了让自己来看到这个故事。

     然后告诉自己一些什么。

     漓江,漓江。

     她又想起,几天前林玄言送给自己的那个平底锅,据说便是当年漓江仙子的佩剑。

     这……算不算也是一种暗示?然后她翻到了下一页,忽然发现原来那个批注还继续写了几句,因为不是用红笔写的,所以自己第一遍看的时候没有太过在意。

     那是关于上一页问题的解答:世人都觉得曲河仍然是曲河,但它其实已经不是。

     但是漓江不会因为缺少了一条曲河的水而改变什么,漓江也依然是漓江。

     曲河不是曲河,漓江仍是漓江。

     这在其他人来说是很拗口难解的话。

     但是陆嘉静却一下子想通了。

     她神色恍惚,啪得一声,书页摔在了地上。

     她看着地上零散的书页,各种各样的情绪杂陈在心里,汇聚成强烈的不安。

     “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 她声音忽然有些沙哑,心里陡然间像是少了些什么,她冲出了落灰阁,赤着脚跑进了雪地里。

     接着她愣了会,然后朝着碧落宫跑去。

     被敲门声惊醒的裴语涵打开了门,看见陆嘉静衣衫不整地站在门外,以为她和林玄言又在玩什么情调。

     但是她看着她的脸色,又觉得不对劲,便问:“出什么事了?” “你师父呢?在吗?” “啊?他不是说去你那里了吗?” “……他没有。

    ” 裴语涵也慌乱起来了,她低下头想了想,语速微快到:“会不会再后山的那个石屋里,他说过,如果自己要闭关,可能会挑选那里。

    ” “去看看吧。

    ” 陆嘉静轻轻叹息。

     后山石屋打开,里面空无一人。

     石床上放着两封信,信上各自写着她们的名字。

     裴语涵颤抖着拿起了信封,撕了好几次才撕开信封,取出信纸的时候,她的眼睛已经有些模煳了。

     她抹了抹眼角,看清楚了上面的字:语涵,见字如面。

     我不能告诉你我去了哪里,有件事情我骗了你很久,但我也依然还不能告诉你,以后你知道了真相,或许会恨我,但是我对你只有喜欢没有任何不好的心思,我很怀念这段日子,但是我必须要走了。

     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或许我已经走远了。

     但是不要伤心,我只是走了,不是死了。

     希望一切都好。

     裴语涵看着信上的字,她已经去无暇去过多的思考,只是觉得自己像是在做一个梦,她忽然发现,信纸有些陈旧,墨迹都有些褪色,原来这封信早就写好了,原来他早就决定要走了。

     在最初的恐慌之后,她心情平静了许多,既然他执意要走,自己自然拦不住的,只是她很是不解,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一直在困扰着他呢?她望向了陆嘉静,想知道给她的信上写了什么。

     陆嘉静将那张信纸递给了她,她接过信纸,展开,上面只有一句话,是抄的一句诗文: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