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与愁几许 作品

(二五)电话情事??

    大钟下班以前去教室看了一眼。

     她又在画画。

    少女似有无限自愈生长的能量,才大闹过一场,至此又可以毫无嫌隙地拿起笔,元气满满的样子。

    凡俗的世界都与她无关了,也不会注意到他。

    在图书馆就是这样,他从她身边路过好几次,她好像一次都没发现。

     就算放着不管,她也会自己变好,克制住多余的关心才是上策。

    但哪怕已经无名无分,他还是情不自禁。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颠覆性的崩塌很难没有一丝预兆。

    今夜轻言许诺的邀约就是这样的预兆。

    如果放学后他去赴约,她正好也来了,那她们大概是真的完蛋了。

     他不敢想象这样的可能,先一步离开,走后却长久地怅然若失,像车刚到手的那天,漫无目的在城市里开着转。

     保持理智好像是一个错误,大错特错。

     回过神来,人已经来到海边。

     从港口回望,都市里建筑物深深掩映,灯光汇成长河,渺不可及的尽处像幽秘的漩涡。

    天穹底下的山影浅淡,稀疏的草木如同半秃的毛发。

    一时竟分不清何处是森林。

     乌云缓缓流动,遮住月亮。

    海面一片漆黑,潮汐回环往复地卷起银边。

    妖兽正张开它的口狼吞虎咽。

     大钟停下车,徒步往更远的沙滩走去。

     第一眼见到她,他就有种莫须有的担心。

    担心她明天就会死掉,或者以某种超现实的方式消失不见,哪怕表面上是很健康的小孩,活泼爱笑,尚未脱却的婴儿肥肉嘟嘟的,眉毛很深,眼睛很亮,英气又爽朗的姿态像男孩。

     她讲回忆或许会用第三人称,写信也是第三人称。

    最初学说话产生的偏差,妈妈叫她小钟,她也叫自己小钟,要很久才学会“我”这个代词。

     小钟和“我”有什么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你总不能把“我”当成是你。

    他答。

     她被绕晕了,想了一会,才意识到他在逗她,扮起凶说:你欺负小钟,小钟会变成海怪半夜来找你。

     但她相信海怪是温柔的存在。

    海水浸没身体的触感像溶解。

    人随水漂走,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悄悄腐烂,变成泡沫,在灿烂的阳光下吹散。

    最大的幸福该是幸福地死去。

     少年时代的多愁善感容易教人生出寻死的念头,本来无怪。

    她想象自己的死法却太过详细,是认真考虑过,或许也尝试过。

     原来小钟可溶于水。

    以后沾了水,可要赶快晾起来。

    他不知如何答话,只好打趣。

     但是她又说,她喜欢自然界里与水有关的事物,云、积雪、风露、河川……什么都好。

    水是无形之物,却似有千万般质感。

     天真无邪的喜欢好像只有很简单的意涵——想接近,想探寻。

     凭她的执拗,会不会明知不行硬要去等?然后失望地发现他没有去,以为自己又变成不被爱的那个? 不该去。

    他提醒得应该够明白了。

    今天她会被他骗,难保以后不被别的人骗。

    让她长个教训也好。

     但若她是赌他放不下,无论如何都会去等呢? 他没有出现,岂不是又让她难过? 想到此处,他的心情已是按捺不住的焦躁,拿出手机思量再三,给小钟拨了个电话确认状况。

     十点钟,她应该刚好到家不久。

     等待的音乐响了几声,很快就被干脆地挂断。

     对方拒绝接听。

     糟糕。

     他意识到自己或许做了难以挽回的事情,独自散步的闲情也荡然无存。

     这一瞬间他才明白,最糟糕的是他清楚放下这段感情对小钟才最好,他却不甘心这样错过。

     大钟阴暗地开车回家,喝了酒,拼命安慰自己说,画还在他那,明天她过来,或许还有救。

    但奈何想得越多也越内耗。

    他承认以前是他太过傲慢了一点,对她也太冷淡,好多次明明可以关怀却宁可旁观。

     ——说这些全都没用,他感觉得到,自从家访那天在公园没有留住她,她就有点不想要他了。

    小孩变心是不是都特别快?她是不是早就有了更合拍的恋人? 约莫十一点多,意料之外,小钟回过来电话。

     “我刚刚在洗澡,没接到电话,才发现。

    ”听起来迷迷糊糊,似是已经睡下。

     峰回路转的结果让他也有点恍惚,“抱歉,最后我没有去。

    ” “没关系,我也没去。

    你都那么劝我了,我当然不会去。

    我很乖的。

    ” 电话里的小钟的确很乖,乖得不像本人,也比平时更轻灵可爱。

    她大概也没想到他会给她打电话,现在正暗暗地得意着。

    他想象得出她的手指惬意绕着发梢的情景。

     但是之前挂断了? 大钟按下疑窦,继续认错,“也不该强吻你。

    ” 小钟愣住了,听他也陷入沉默,才问一句,“就说这些?” “嗯。

    ” “这么点话,发消息不就好了?这点真像老年人,无论大小的事,都要打电话确认。

    ” “你说得对。

    ”他想起刚才的景况,果然是太紧张了,“是不该这么晚给你打过来。

    你要睡了吗?” “躺下了,要躺一会。

    陪我说话。

    ” 酒精在唇齿间的留香渐渐变甜。

    他也变得像十几岁的少年,光是与喜欢的女孩说话,就需要很大的勇气。

     小钟又问:“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打电话来?” “你希望呢?”他反问。

     “我希望你就做得到吗?” 再度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