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羽生 作品

第五十三回误听谗言伤侠士巧施毒计害英雄

    只见洞中无数千奇百怪的石笋,如珊瑚、如玛瑙、如宝石、如白玉、如明珠,给神工鬼斧雕塑如狮、如虎、如美女、如夜叉,如高僧扶杖说法,如仙女翠带迎风……种种景物,奇丽无俦! 洞中景物虽然奇丽,但他们却是无心欣赏。

    江晓芙笑道:“想不到这里竟有如此一个福地洞天,待咱们打了胜仗回来,我倒想在这洞中住它几日。

    ” 这山洞约有三里多长,不消一炷香的时刻,已走到山洞那头,耿秀凤谢过玛花,移开封洞的石头,笑道:“你看是不是不费吹灰之力?好,现在咱们可以出去了!” 走出山洞,将石头封好洞口,抬头一看,只见已置身于一个空旷无人的地带。

    但虽是空旷地带,草原上的野生茅草高逾人头,却正好作为掩蔽之用。

    但见山风过处,茅草猎猎作响,就似卷起了千层波浪。

    也不知草丛里是不是伏有小金川的义军。

     宇文雄仗剑拨开茅草,在前开路,说道:“看情形,这是两军接壤的地带,往前面走去,不消多久,一定可以碰上义军。

    ” 话犹未了,草丛中涌出一大队人,果然就碰上了义军。

     宇文雄正要上前打话,不料那个义军首领已是喝道:“来的是宇文雄么?” 宇文雄一看,这首领是个黑实实的粗豪汉子,约有三十来岁,宇文雄以前并没有见过这个人,不知他何以会认识自己。

    当下,宇文雄又惊又喜,连忙说道:“小弟正是宇文雄。

    请问兄台高——” “高姓大名”四字还未曾说得完,那首领已是霹雳似的一声喝道:“好,宇文雄你好大胆!来得正好,吃我一刀!” 不待宇文雄答辩,那首领声出刀发,一刀就向他斫来。

    宇文雄冷不及防,险险给他劈着。

    宇文雄慌忙招架,那首领武功甚为厉害,刀法又狠又疾,宇文雄的本领虽然也不输他,但在这种绝对意料不到的情形之下,被迫动手,而且对方又是义军的首领,却叫宇文雄如何能够专心一志的和对方交手?可怜宇文雄给对方一轮快刀抢攻,只有招架之功,根本就不能分出心神说话。

     江晓芙这一惊也是非同小可,连忙叫道:“喂,喂,你们怎么打起自己人来啦!我是江晓芙,我爹爹是江海天!我们是来找冷寨主的。

    宇文雄是我的师兄。

    我们有紧急的事情要来通报!”不料那位义军首领非但没有住手,反而把刀一挥,下了命令:“把这两位姑娘包围起来,劝她们投降。

    却不可伤了她们,除非她们先伤了人!” 江晓芙又惊又怒,叫道:“你们这算作什么?难道你们没人知道我的爹爹么?” 义军首领虎目一睁,朗声说道:“我知道令尊是江大侠,才对你客气几分,哼,你这小姑娘不知好歹,我不伤你,但却要把你送给你的掌门师兄,让他好好的管教你!” 江晓芙怒道:“岂有此理,我怎不知好歹?我的掌门师兄就是宇文雄,你知不知道?” 义军首领大笑:“小姑娘胡说八道。

    哼,要是让你父亲听见了,不气死他才怪。

    谁不知道宇文雄已被逐出师门,你却要封他做掌门师兄!你为了私情,庇护奸贼,这还不是不知好歹么?唉,江大侠英名盖世,却怎的有你这样一个没出息的女儿!”他一面摇头叹气,手中的刀法却是没有丝毫松懈,把宇文雄攻得手忙脚乱,险象环生。

     原来这位义军首领不是别人,正是小金川三大首领之一冷天禄的侄儿冷铁樵。

    他听信了叶凌风的谗言,亲自带队巡逻前线,为的正是要严防宇文雄混入。

    因为根据叶凌风的言语,宇文雄乃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奸细”。

    宇文雄的相貌早已有叶凌风绘出画图,是以冷铁樵一见就知道是他,还焉肯放过? 冷铁樵名实相副,是个铁面无私的汉子。

    他想的是:“江大侠之所以得到普天下英雄好汉的尊敬,正是因为他大义凛然,他决不会徇私庇护女儿的。

    我这样处置,他知道了还应该感谢我呢。

    而且即使按照武林规矩,江大侠不在这儿,我把他的女儿交给他的掌门弟子管教,那也没有半点不是。

    ”冷铁樵由于信了片面之辞,于是发出了包围江、耿二人,迫令江晓芙投降的命令。

     江晓芙恍然大悟,说道:“你弄错了,你一定听信了叶凌风这贼子的谗言了,我告诉你,叶凌风才是真的奸细,我们正是要来通报冷寨主,请你们千万不可上这奸细的当的!” 冷铁樵哪肯相信她的说话,“哼”了一声,轻蔑说道:“女孩儿家,胡言乱语。

    亏你是江海天的女儿,也不知道羞耻!弟兄们不必顾虑,把她拿下!有她的掌门师兄在这儿,正可以让她的掌门师兄好好的管教管教她,咱们不算越俎代庖。

    ” 江晓芙给他一顿臭骂,气得满面通红,顿足说道:“你这黑汉子才是不知好歹,你骂我不打紧,可惜小金川的大事坏在你的手里!” 义军知道她是江海天的女儿,当然不愿意杀伤她,可是江晓芙也决不能杀伤义军。

    义军换了几个头目,用长枪大戟之类的重兵器压着她的宝剑,另外一些人便用绊马索挠钩要来擒她。

    江晓芙运剑护身,挠钩一到,便给她斩断。

    绊马索如长蛇蜿蜒,贴地盘旋,软不受力,不易被宝剑所削,但在混乱之中,绊马索要避免绊着自己人,却也不容易缠上她。

    江晓芙使出“天罗步法”,衣袂飘飘,俨如流水行云,避得十分巧妙。

    绊马索绊不着她,却绊倒了两个使重兵器的头目,江晓芙忍不住哈哈大笑。

     激战中忽有一支官军来到,带领这支官军的却是个便装的瘦长汉子,手里拿的武器也很特别,是一根翠色的青竹杖。

    紧紧跟在他后面的是一个年约二十的少年。

    他们本来是在队伍的中间的,此时已跑在队伍的前头,来得特别之快。

     少年“咦”了一声,说道:“爹,你看,这不是宇文雄这小子么?”那瘦长汉子道:“不错,和他厮杀的那人是冷天禄的侄儿冷铁樵。

    ”少年道:“爹,咱们怎样?”瘦长汉子道:“管它茄子黄瓜,下在锅子里的便是菜。

    一概吃掉!” 原来这两父子正是杨钲和杨芃。

    叶屠户精选了一队骑兵交给杨钲带领,在前线巡逻,也正是为了严防义军方面有人渗入小金川的。

     说时迟,那时快,这队骑兵已是风驰电掣般的疾卷过来。

    冷铁樵大怒道:“好呀,如今是图穷匕现,你这奸细还有什么好说?”他只道这队清军是宇文雄引来的,一怒之下,恨不得立即就杀了宇文雄。

     宇文雄来不及说话,杨钲父子已经杀到。

    杨钲哈哈笑道:“妙极,妙极,还有江海天的女儿和飞凤山的女匪首都在这儿,正好一网打尽,芃儿,你去对付那两个丫头。

    ”杨芃道:“是。

    ”分了一部分清军,采取两翼包围之势,将那队义军和江、耿两人都包围起来。

    杨钲竹杖连挥,使出了迅捷无伦的点穴杖法,眨眼之间,点倒了十多个义军。

     冷铁樵想不到杨钲来得如是之快,还在狠狠的向宇文雄攻击。

    想急急杀了宇文雄这才好全力抵抗清军。

     杨钲哈哈大笑,喝道:“都给我倒下!”猛的一杖就向宇文雄击下。

    宇文雄一个斜身滑步,以绝妙的“天罗步法”,在这间不容发之际,恰恰避开了杨钲的一击。

    但他因这是全神应付杨钲,避开了杨钲的竹杖,却避不开冷铁樵的快刀,“刷”的刀锋过处,宇文雄肩头被砍开一道五寸多长的伤口,虽然不是致命之伤,亦已血流如注。

     杨钲的杖法是“狂风扫柳”的连环招数,打不着宇文雄,第二杖便向冷铁樵打到。

    冷铁樵横刀一立,一招“玄鸟划砂”,带守带攻。

    杨钲是第一流武学高手,独门杖法自成一家,冷铁樵是第一次和他交手,摸不着他的路数,杨钲大喝一声:“撤刀!”青竹杖一翻一绞,冷铁樵虎口一震,“当”的一声,厚背砍山刀果然脱手飞出。

     说时迟,那时快,杨钲的青竹杖又是一招“毒蛇吐信”,削尖了的杖头直指冷铁樵的咽喉。

    冷铁樵无可抵挡,心里一凉,正自暗道:“我命休矣!”就在这时,忽听得“刷”的一响,杨钲回转了竹杖。

     原来是宇文雄一退即上,挥剑侧袭,解了冷铁樵之危。

    他来不及包扎伤口,也顾不了本身的危险,便来援助刚刚砍了他一刀的冷铁樵。

    宇文雄这一招“追风剑式”乃是攻敌之所必救,故而杨钲必须回杖遮拦。

     冷铁樵拾回了性命,不觉呆了一呆,心道:“宇文雄倘是奸细,何以他又救我性命?莫非是他的师兄当真冤枉了他?但也说不定他是要取信于我,故意使诈?”不过,冷铁樵虽是思疑不定,宇文雄救了他的性命总是事实,在这样紧张激烈战斗之中,他也无暇去仔细思索了。

     冷铁樵拾回了厚背砍山刀,眼见宇文雄的伤口血流如注,仍在勇战强敌,心中不由得暗暗惭愧。

    于是赶忙挥刀夹击杨钲,并向宇文雄低低说了一声“多谢!” 江晓芙仗着宝剑突围,挡者辟易,转眼间就杀到杨钲与宇文雄、冷铁樵交战的所在。

    江晓芙一见宇文雄的伤口还在流血,心中又是愤怒,又是疼痛,连忙叫道:“师哥,你歇歇敷伤。

    ”运剑如风,立即抢上前去,疾刺杨钲。

     杨钲对江晓芙的武功当然是不会放在眼内,但对她那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却不能不顾忌几分。

    当下以轻灵的杖法借力打力,荡开宝剑,避免竹杖给她削断。

    江晓芙与冷铁樵联手,勉强可以支持。

     江晓芙叫宇文雄“歇歇”,宇文雄可没有歇息,他匆匆忙忙地嚼烂了金创药,敷上伤口,立即再来。

    本来他们三人联手,是可以胜过杨钲的,但可惜宇文雄流血过多,气力大减,却只能恰恰打成平手。

     清军防地的前哨营距离较近,赶了到来助战。

    一营虽然不过千人,但加上了巡逻队,已多过冷铁樵这队义军两倍。

    义军陷在包围圈内,勇猛冲杀,并无一人气馁。

     幸而没有多久,义军的后援亦到。

    原来萧志远在大寨听到报讯,亲自带了一队骑兵驰来援救。

    萧志远是武学大名家萧青峰之后,本领高强,尚在冷铁樵之上。

    他一到来,疯虎似的就杀入重围,里外会合,登时主客势易,反而把清军切断,分成几截,反包围起来。

     萧志远看见宇文雄师兄妹与冷铁樵联手恶战杨钲,心中也是好生诧异。

    但此时他亦已无暇询问了,他把队伍交给副将指挥,立即挥刀加入战团。

     混战中忽听呜呜的声响,一枝接着一枝的响箭射上空中,有七八支之多。

     在高原的旷野上,响箭的声音特别尖锐,这七八枝响箭连续发出,那急促的、刺耳的,而又连成一串的呜呜之声,在战场的“大合奏”中,自成一股特别的音响。

    刀剑的碰击,铁蹄的践踏,健卒的厮杀、吆喝,诸声合奏,都淹没不了这连续的响箭的刺耳声。

    估量十里之内,都可以听得见这个音响。

     此时,萧志远正在全神与杨钲厮杀,混战中,也不知这几支响箭是谁人所发。

    不过,他是个懂得军事的行家,听了这一连串的刺耳响箭声,心中却是不无疑惑,暗自想道:“清军这队巡逻队不过是搜索性质,并非深入我方阵地,要求决战而来。

    而且他们在平地扎营,此处鏖战,金鼓之声可闻,甚至旌旗招展亦可见到。

    敌方若是求援,似无需使用这种响箭。

    ”至于小金川这边的义军,则是从没有使用这种响箭的。

    但此时战事方酣,萧志远纵有所疑,亦已无暇追究了。

     杨钲虽然武艺高强,也挡不住萧志远、冷铁樵、宇文雄与江晓芙四人的联手夹攻,激战中萧志远与冷铁樵双刀合璧,一个“左插花”劈他左臂,一个“右插花”削他右臂,两人又都是刀锋一斜,招里藏招,兼刺他的腰胁。

    萧、冷二人虽非同出一门,但他们因为是战场上的老搭档,双方又同是使刀,故此在招数上配合得很好。

     杨钲手执竹杖中间,青竹杖滴溜溜的一转,两柄刀头都给他的竹杖荡开。

    可是江晓芙也没闲着,裁云宝剑已是乘虚而入,径刺他的胸膛。

    宇文雄咬实牙根,力注剑尖,使了一招追风剑式,也来刺他膝盖。

     杨钲畏惧的是江晓芙的宝剑,连忙把竹杖平推过去,推开江晓芙的宝剑。

    可是萧、冷二人那狠辣的刀式余势未衰,双刀斜挂而下,“嗤嗤”两声,削去了杨钲的两幅衣襟,宇文雄的剑尖,亦刺着他的膝盖,杨钲一个“弹腿”踢出,踢飞了宇文雄的青钢剑,膝盖已被剑尖刺穿了一个小孔,好在他早已运气闭了“环跳穴”,受了一点点伤,不过是等于被利针刺了一下而已。

     就在杨钲受伤的时候,他的儿子杨芃也受了伤,伤得比他还重得多。

    耿秀凤一刀劈着他的左肩,削开了五六寸的伤口,血流如注。

    杨芃哇哇大叫,慌忙跳出圈子。

    杨钲一见儿子受伤,无心恋战,大吼一声,趁着宇文雄立足未稳,挥杖便扫他的双腿。

     宇文雄流血过多,气力不加,因此刚才那一剑未能给予杨钲重创,此时,他在给杨钲踢飞他的青钢剑之后,正自摇摇欲坠。

     杨钲这一连环“弹腿”如矢疾发,本来非踢中宇文雄不可,幸亏冷铁樵一见不妙,立即将他一掌推开,江晓芙过去将他扶住。

    冷铁樵与萧志远的双刀挡不住杨钲,仅能采取守势。

    杨钲迫退了他们二人,突围而出便即喝令鸣金收兵。

     清军的后备部队比义军强大数倍,加以宇文雄又受了重伤,故此义军逐退清军之后,也就立即后撤了。

     江晓芙扶稳了宇文雄,焦急问道:“雄哥,你怎么啦?”宇文雄涩声说道:“没什么,唉,只可惜刚才那剑未能重创老贼……”话犹未了,“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身上的伤口也因震荡而复裂。

    江晓芙连忙给他再敷上金创药。

     宇文雄身体的伤是给冷铁樵砍的,冷铁樵心里好生惭愧,于是将他接了过来,扶上自己的坐骑,说道:“不管你是什么人,你的伤我总得给你治好了再说。

    咱们这就回山寨去,你安心做我的客人吧。

    ” 萧志远望望宇文雄,又望望冷铁樵,十分不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