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奇亚拉哧哧笑着说:“我对她还算满意。

    我对你还算满意,你对我还算满意,他对她还算满意……” “别开玩笑了,我们去游泳了。

    ”奇亚拉的妹妹说。

     我花了一段时间才了解,根据他当天身上的泳裤不同,他有四重人格。

    知道可能出现的是哪一种,让我有占了点优势的错觉。

    红色:大胆、固执、非常成熟、近乎粗暴的坏脾气――最好离他远一点。

    黄色:活泼、愉快、风趣、但并非没有芒刺――别太轻易让步。

    可能立马变成红色。

    他很少穿的绿色:默许、积极学习、积极发言、阳光开朗――为什么他不能一直是这样?蓝色:他从阳台走进我房间的那个下午,他为我按摩肩膀的那一天,或者他帮我捡起玻璃杯放在我旁边的时候。

     今天是红色:他仓促、坚决、急躁。

     往外走的时候,他从大水果盘里抓起一个苹果,对母亲兴高采烈地说了一声“回头见,教授太太!”当时母亲正和两名好友坐在阴凉处,三个人都穿着泳衣。

    奥利弗没打开通往礁石那道狭窄阶梯的门,而是从上面跳过去。

    我们从没遇到过这样无拘无束的夏季住客,但人人都因此喜欢上他,也逐渐爱上他那句“回头再说”。

     “好,奥利弗,回头见,好。

    ”母亲试着讲他特有的口头禅,甚至学着接受她的新头衔“教授太太”。

    那句话总有些唐突的成分,不是“再见”或“请保重”,甚至不是“拜拜”。

    “回头再说”是个冷眼鹰、给人一记重拳般的招呼,褪去了所有甜美亲昵的欧式优雅。

    “回头再说”总是为原本温馨美好、亲密无间的时刻留下一道尖锐苦涩的余韵。

    “回头再说”让事情不能灵巧利落地结束或是渐渐消失,而是戛然而止。

     不过,“回头再说”也是一种避免说再见、淡化所有道别的方式。

    “回头再说”也并不算道别,而意味着立刻回来,就像有一回我母亲让奥利弗帮忙递面包,而他正忙着剔盘里的鱼刺时说的“等一下”。

    “等一下。

    ”母亲很讨厌他的“美式作风”,于是唤他为“牛仔”。

    起初是种奚落,但不多久就变成疼爱他的表现,跟她给取的另一个外号“大明星”交替着使用。

    这是在他来的第一周取的,当时他刚洗完澡下楼吃晚餐,头发闪闪发亮,往后梳成大背头,母亲看到便说:“好像大明星呀!”父亲一向是我们之中最宽厚也是观察力最敏锐的,他早就看透这个“牛仔”。

    有人要他解释奥利弗粗鲁的“回头再说”时,他是这么说的:“他害羞,就是这么回事。

    ” 奥利弗害羞?这可真新鲜。

    有没有可能他粗鲁的美式作风只是为了掩饰他不知道或生怕自己不知道如何优雅地告别?这让我想起,好几天早上他都不肯吃水煮溏心蛋。

    但到了第四或第五天,玛法尔达坚持说没尝过她煮的蛋不准离开。

    他终于答应了,却带着一点他懒得掩饰、真真切切的难为情,承认他其实不知道怎么剥开半熟蛋。

    “让我来吧,奥立法先生。

    ”从那天早上起,在他与我们同住的这段期间,玛法尔达总为“奥立法”准备两颗蛋,先帮他敲开那两颗蛋的蛋壳后,才为其他人上菜。

     你想再吃一个吗?有些人喜欢吃好几个,玛法尔达问他。

    不,两颗就够了,他回答,接着转向我父母补充道:“我了解我自己。

    如果我吃三颗,我就会想要第四颗,或者更多。

    ”我从来没听过他那个年纪的人说“我了解我自己”。

    这有点吓到了我。

     但他老早就赢得了玛法尔达的好感,就在他抵达的第三天早晨,玛法尔达问他早上要不要果汁而他说要的时候。

    他可能以为是橙汁或葡萄柚汁,结果拿到的却是满满一大杯的浓稠杏汁。

    他从来没喝过杏汁。

    玛法尔达手拿托盘贴着围裙,站在他对面想看清他一饮而尽后的反应。

    起初他没说什么。

    接着,或许想都没想,他顺了顺嘴。

    玛法尔达乐坏了。

    我母亲不敢相信,一个在世界知名大学教书的人竟在大口喝光杏汁之后顺嘴。

    从那天起,每天早上总有一杯那个东西等着他。

     他很疑惑在我家果园里竟然就长了一棵杏树。

    黄昏之前,家里没事可做的时候,玛法尔达常要他带着篮子爬上梯子,摘她所谓“几乎羞红了脸”的果子。

    他会用意大利文开玩笑,挑出一颗来问“这颗羞红脸了吗?”玛法尔达会说:“还没。

    这颗还太年轻。

    年轻的不害臊,上了年纪才知道害臊。

    ” 我永远无法忘记这一幕:我坐在我那张桌边看他穿着红色泳裤爬上小梯子,慢条斯理地挑出熟透了的杏。

    他提着柳条篮,穿着布面平底凉鞋、宽衬衫、涂着防晒乳液,在回厨房的路上捡一颗很大的丢给我,说声“给你的。

    ”就跟他从球网对面把网球扔给我,说声“该你发球”时没什么两样。

    当然,他不可能知道我几分钟前在想些什么,但杏那圆润、中间一道凹弧的形状,让我想起他爬上树干伸手摘杏时,那紧实圆润的臀部与果子的颜色和形状彼此呼应。

    触摸那颗杏就像触摸他,他永远不会知道。

    就像卖报纸给我们,任我们整夜遐想的人也不知道,他们脸上某个特定的表情变化,或裸露肩膀上晒出的褐色肌